第五章 寄人篱下

作者: 喵公子 字数:3756

  三人离开府署后,荀芷幽喃喃自语道:“其实石鹰算得上是个难得的好官,孤邺这十几年被治理得井井有条,老百姓都爱戴感念他,只可惜啦。”

  顾清池反驳道:“可是由于他的一己之私,也让城中几千人遭遇妖瘟的灾难啊。一个人的失误,让这么多人为他付出代价,这也公平么?”

  “石鹰也是人,人都容易被仇恨和愤怒所蒙蔽,才不断酿成世间的悲剧呀。”

  一向沉默寡言的顾清莲,了解了全部事情原委,终于开了口:“我们不去看看城外的病人么?”

  对了!顾清池回过神这才想起来,杨璟玉出去找药已经一周了,到现在还没有回来。如今妖祸已除,若是他回得来....不,若是他赶得上,谢轻云和那些濒死的病人或许还有救。

  这样一想,三人便立刻赶到了城西,眼前还是熟悉的景象。病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荒凉的平地,唯有一个人坐立在人群中,顾清池定睛一看。是他!

  原来杨璟玉在他们之前早就回来了,一直照料着病人。他的膝上躺着奄奄一息的谢轻云,看起来已经失去意识,但呼吸十分平稳,应是脱离了性命危险。杨璟玉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,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三人,欣然一笑。“恭喜道长们,得胜归来。”

  “你...你找到药引了么!”顾清池撑着膝盖,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。

  杨璟玉点点头,看向枕在膝上熟睡的谢轻云。“已经给他们都服了药,病人们都有明显好转了。”

  “殿下,您真是福大命大。不,应该是深藏不露啊。”荀芷幽嘿嘿笑道。

  顾清莲也问:“你是怎么找到雪山白莲的?”

  “这个....说来话长.....”杨璟玉话音未落,谢轻云突然睁开了眼睛,似乎高烧已经退了。

  他眨了眨眼,第一个看到的是杨璟玉。立即坐起身来环顾四周,一脸茫然地问其他人:“我昏过去了吗?”

  “你和其他病人身上的妖瘟都已经祛除了,是你身边这位姑娘救了你们。”

  “除去妖祸是几位道长的功劳,我只是给你们服了药,并没有做什么。”杨璟玉搀扶他缓缓起身。

  “谢谢。”谢轻云听了感到少许惊讶,冲他连连鞠躬。

  杨璟玉摆了摆手,说:“小郎中,能否问一句,您之前为何要救我?”

  “治病救人,还需要理由吗?”谢轻云说:“小生是个云游江湖的郎中,医术不高明,却喜欢治病。每到一个地方便会住上几日,帮人们看些疑难杂症,以讨生计。”

  顾清池问:“孤邺的妖瘟闹得这么恐怖,你干嘛要来趟这趟浑水呢?”

  “学医就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。道长不是也一样吗?”谢轻云温柔地笑了笑。“所以我看诊不求诊金,患者康复后会带来一些礼品和粮食,也能糊口。”

  听完这些,顾清池不得不由衷地感到佩服,他很少见凡人有这样无私的境界,和慈悲的胸怀。

  “来孤邺的路上,路过一条河边,就是在那里发现溺水的公子。如今公子也救我于危难之中,真是一段缘分。”

  “是啊,多么美妙的缘分。”杨璟玉苦笑了一下。

  “对了,冒昧问一句,您是什么时候患上的痨疾?”谢轻云关切地问。“抱歉,之前救你的时候就发现了。”

  “.....”杨璟玉被他说中,有些面露难色:“很早吧。我从小体弱多病,患到自己都记不清了。”

  痨疾?顾清池大吃一惊。这在当时可是一种很严重的肺病,民间说‘十痨九死’,大部分患者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它的魔障。怪不得杨璟玉看起来病怏怏的样子,总是在没有人的时候捂着嘴咳嗽,这位皇子真是命运多舛啊。

  “如果不介意的话,我可以试试给你诊治。”谢轻云鼓起勇气,信心满满地说:

  “痨疾并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可怕,痊愈的例子也是有的。我看过几个痨疾的患者,他们现在的情况都很乐观。既然我都知道了,我向来不放过任何病人。之前你若是不走,我也肯定要给你治疗的。”

  “这....”杨璟玉显得有些迟疑。在王宫的时候一直有御医为他轮番治疗,收效却很有限。他自己没有在乎这些病痛,况且也不想再与更多人扯上关系了。他的命从来不需要别人来负责。

  “若是放任不管,病情还会继续恶化,后果将无法挽回。请您一定要接受治疗。”谢轻云充满期待地看着他,语气非常恳切。

  “那敢情好啊,你就跟我们一同走吧。”顾清池心中钦佩这位悬壶济世的神医,自然是热烈邀请,抢先替人答应下来。

  事情就这样敲定了。一行人又折返回了玄隐山。

  听说杨璟玉出了一笔筹款,在惠安寺的废墟上,新建一座庙宇,用来纪念在妖瘟中白白死去的这些生命。顾清池暗中惭愧,先前自己还暗中埋怨他的冷漠,可他在这整件事情中,做的比自己要多得多。

  回轩阳门复命时,杨璟玉以朝中形势不利为由,向观主请求继续留在玄隐山。观主也一口答应下来,看得出他其实有些心疼皇子的身世。

  在这个昏暗的时代,呼吸宫廷风雅如同呼吸空气一般自然的皇子,却从来不问朝中事。飘然隐匿于多姿多彩却阴森可怖的王宫之中,常常成为政治斗争的靶心。

  或许除开这与人间毫无瓜葛的仙界,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。

  “不介意的话,你们就暂时和我住在轩灵门吧。”顾清池善意地邀请道。

  杨璟玉谦卑地点了点头。“顾道长,您是个好人。”

  “也不是这样说吧,举手之劳而已。”

  “因为我能够看得到,道长和我见过的其他人不一样,有一颗纯净无暇的心。”

  “我就当这是夸奖了。”

  “这当然是夸奖啦。”

  进入轩灵门的第一件事,便是领新来的两位客人拜见师父柳伯。

  柳伯对于弟子私自下山之事早已略有耳闻,当眼见他带了两个凡人入门,更是暴跳如雷。可听说其中一位贵为皇子,两只眼睛瞪得滚圆,强压下心头的怒火。只是伸出一根手指,点着他的脑门骂道:“臭小子,稍后再收拾你!”

  “很抱歉。门主大人,可能要劳烦您一些时日了。”杨璟玉深深向对方行礼。谢轻云不太擅长应对人多的场合,从来时就立在皇子身后一言不发,似乎有些紧张。

  柳伯扶着下巴,正襟危坐地扫视着二位不速之客。

  眼神在杨璟玉身上驻留了许久,露出复杂的表情,又好像有什么话语梗在喉中,欲言又止。最终他只是不厌其烦地挥了挥手,就当是默许了。

  将两人送到住的地方,顾清池开解道:“你们别介意,师父他平时就这样,喜欢摆着副臭脸,其实人还是挺好说话的。”

  “没事没事。”谢轻云这才松了口气。

  杨璟玉道:“恕我冒昧,门主大人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我?”

  “啥?”顾清池被他问得有些疑惑。“怎么可能呢,师父从我出生起就一直待在观里,从来没去过山下,除了弟子也不怎么和人打交道。大概是你想多了吧。”

  “嗯,可能吧。”

  正如顾清池所言,柳伯虽然是轩灵门门主,在白鹤观却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。

  他的职责是教导新人基础的练气和心法,但柳伯性格散漫,平日只喜好琴棋书画等风雅之事,还偷偷酗酒,为此也曾遭人非议。这使得管理和教授弟子们的重任大多落在顾清池和陈子瑜的身上,由于顾清池有时并不靠谱,又是陈子瑜担事最多。

  杨璟玉备好了茶水,轻轻咳嗽了一声,向着门帘外招呼道:“姑娘,您有事的话不妨进来聊天。外边风大。”

  话音刚落,门帘外应声探出个脑袋。顾清池懵了一会儿,这个猫在后面偷看的人不正是师妹陈子瑜吗!

  陈子瑜踌躇了片刻,大方地走进来。她是个眉目清秀的窈窕女子,身着修行穿的水色长袍。言行中尽显大家闺秀的气质。矜持中还有些俏皮。

  “你来干什么,不是在修行吗?”

  陈子瑜见到皇子,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。“失礼了,殿下。初次见面,我可是您的诗迷啊。”

  “诗迷?”顾清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。

  “不瞒您说,我从小就最喜爱读您写的诗。殿下的诗篇名满天下,可是诸多少女仰慕的对象。今日终于见到本尊,竟比传闻中还要惊艳十分。”

  “您过誉了。”杨璟玉莞尔一笑。“消遣而已,我已经很久不写诗了。”

  “诗如其人,殿下有颗柔软的心,才能写出那样婉转又通透的诗句吧。见到您真的很荣幸。”

  “是我的荣幸。”

  师妹平日里为人强势,顾清池从未见过她这般痴迷的模样。不过以皇子风流儒雅的气质,想必是有几分人格魅力。若再加上才情横溢,大概会是万众瞩目的对象,私下里也收到过不少女子情意绵绵的赠诗吧。

  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谢轻云听到两人的对话,先是一头雾水,随后大为震惊。“他….他真的是皇子?杨璟玉?”

  “你的反应有些迟钝呀,小郎中。”

  杨璟玉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模样,语气颇有些挑逗的意味。谢轻云半天才缓过来,有些不知所措,发觉自己是最后知后觉的一个,便默默地回房开始整理药材。

  “怎么知道我是谁后,反倒生疏了呢?”

  杨璟玉主动凑过来,帮他一起整理,公子在二人脚下打转,时不时蹭着主人的小腿。他们各自忙碌着,相对无言。虽保持着距离,彼此也并不相熟,谢轻云觉得待在他身边有种莫名的安心感。

  偶尔与他擦肩,还能嗅到衣襟拂过淡淡的香味。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香,似乎来自于兰花,又有些别样的风情。谢轻云对香料天生敏感,却也无法分辨它的成分。在求知欲的驱使下,他率先打破了宁静:

  “殿下,可以看看您平时用的香料么?”

  杨璟玉笑了笑,掏出裹在衣襟里的紫色云纹香囊,递到对方手中。

  “闻一闻可以,最好还是不要打开。”

  “嗯?”

  谢轻云拿在手里左右把玩了一会儿,并看不出来有什么端倪。只是嗅出了些焦木的味道。思索再三后,他决定还是打开一探究竟。

  “天呐!”

  看到香囊里的东西,谢轻云瞬间脸色大变,差点将其抖落在地上。因为香囊里面装着的…..竟是一掊掺着兰花花粉的骨灰!

  “你你你…..你杀人了?”他失声惊叫道。

  “所以说要你别打开啦。”

  “……”谢轻云颤抖着将香囊还给对方。心乱如麻。

  杨璟玉轻笑一声,面不改色道:“骗你的啦。这是我珍爱之人的骨灰,她逝世后就一直带在身边了。”

  好诡异的男子.....怎有人敢这样做??这无疑是有损阴德的行径,不将逝者好好埋葬,其魂灵也无法安息。况且,也是个无比糟糕的恶作剧。

  杨璟玉并不打算刻意隐瞒什么,便将其中的因由对他和盘托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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