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王权

作者: 喵公子 字数:4205

  杨谨言是杨璟玉的表亲,可谨言从小并不在他母亲的身边,而是和璟玉生活在一个宫里。这样安排的原因让人捉摸不透,或许是国君想要在他们之间培养感情,弥补自己亏欠了兄弟的遗憾。又或许想将两人放在一边培养一边比较,看谁更有继承大统的资格。

  从前杨璟玉作为与国君血脉相连的独子,地位和声望比杨谨言高出太多。谨言从小与自己的生母分离,唯一的靠山父亲又从宫中出逃,尝尽了寄人篱下的滋味。宫人们对他并不很尊重,在背后嗤笑他那无能的父亲,抛妻弃子,丧尽人伦。谨言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离开,留他一个孩子,在宫里无立足之地。他只能将委屈和怨念,寄托在这个记不清楚容貌的父亲身上。

  杨璟玉知道了自己身边有个表亲,有些同情他的际遇。况且在宫中除了宫女和侍卫,并没有其他人可以说话。璟玉就经常出去看望谨言,和他一起读书,散步。谨言独自生活有诸多不易,璟玉作为兄长,照顾他自然多一些。无心的善意,使谨言对自己产生亲切。他开始三天两头往太子的宫里跑,没事也找他说话,和他谈心。

  杨谨言这孩子,似乎把他当作一个避风港。在太子身边,才能把那些委屈和烦恼抛之脑后。宫里的人都汲于攀附势力,但太子愿意接纳他,以真心待他。在他的眼里,璟玉是个温柔体己的人,也是令他仰望的学习榜样。杨谨言曾经坚定不移地说过,等太子继承了王位,一定是个仁厚礼贤的明君,他要努力变强长大辅佐太子,成为他手下最得力的能臣。

  杨璟玉听到这番话时,笑着摸摸他的头。却并没有多开心,因为他早就清楚,杨文道逃出王宫的真相。谨言落得如此境地,懂事后只会怨恨父王,到时他又会以怎样的立场面对自己呢?每想到父辈这一层关系,他对谨言的感情就错综复杂,便加倍对他好。

  值得欣慰的是,大概想通过努力来改变命运。杨谨言从小就勤奋好学。与璟玉不同,他的宫中冷冷清清,也没有锦衣玉食,人生得并不娇贵。儿时的他读了很多书卷,可以从文。后来他的师父发现,谨言在武艺方面表现出极佳的天赋,人也很能吃苦,开始着重培养他。

  其实谨言最初想要习武,是听说王兄体弱,不擅长武学。想着自己也可以尝试,以后能和他互补。没想到他的武功受到师父的大加赞赏,都说他是块当将军的料子。王兄听说了,也一直在勉励他。谨言在学武中找到了被人认可、关注的成就感,便加倍的努力。果然,长大后的他得到世人的赏识,成为了一名百战百胜,年纪轻轻就受国君重用的大将军。

  杨谨言十五岁时,他自告奋勇,第一次跟着军队出征讨伐。璟玉送他到了宫门口,把一枚玉佩交到他的手上。

  “谨言,战场凶险,刀剑无眼。此去一定要小心,这件玉佩是母后在庙里给我求来的护身符,望能保你路上平安。王兄在宫里等你的好消息。”

  这是一枚用翡翠雕琢的小小玉观音,谨言接过玉佩挂在脖子上,向璟玉行了个礼。“王兄放心,我一定凯旋归来。”

  璟玉亲手给他系上披风,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,说道:“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待机会,施展抱负。前路坎坷,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。相信以你的优秀,终有一天会大放异彩。”

  听到这里,谨言一双澄澈的眼睛逐渐闪耀起来。“我的理想是成为征战沙场,保家卫国的将军。没有王兄的支持,我也不可能走不到今天,谨言必不辜负王兄的期望。”

  “那….王兄祝你前程似锦。”璟玉的话里似乎还有不舍,随即将自己腰间的佩剑取下来,也交到谨言手中。“谨言,换上这把吧。”

  “王兄….?”杨谨言受宠若惊,诚惶诚恐。太子佩剑,是由国内最顶尖的刀匠打造的,剑柄上有象征王权的金色篆刻,不仅削铁如泥,更是权贵的象征。怎能交与他人?

  璟玉笑了笑,将剑交到他的手中。“这把剑据说很锋利,我如今也用不上了,还是交与需要他的人更好。”

  谨言不知所措,只好单膝跪地,双手接下了佩剑。

  “如果我有能力,也曾想像你一样上阵杀敌。而今是很难再实现抱负了。谨言,你要自己保重。”

  谨言不忍看他憔悴的模样,重重的点了点头,换上腰间的佩剑,将自己的那柄交给了璟玉。“我知道了,谢王兄。”

  道谢之后,他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。走出了很远,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,王兄仍站在原地,注视自己渐行渐远的背影。他病弱的身躯,在偌大的宫门下显得更加枯槁,正在冲自己挥手告别。谨言触了电似的迅速撇回了头,觉得眼眶一阵酸涩,他用力揉了揉眼睛,大概是外面风沙太大的缘故罢。

  哪知这一别,两人的命运开始天翻地覆。杨谨言以超凡的实力在首战中一鸣惊人,国君重用人才,回来便给他封了官职,在朝中开始有了一席之地。后来一路屡战屡胜,大臣们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。进入官场的杨谨言,逐渐变得通达世事。

  他这才明白父亲当年出走的原因,解开了童年心结,虽然对国君有隐隐之恨,如今身为他的臣子,为他守卫疆土和百姓,也自当放下心中芥蒂。而与他敬爱的王兄之间,却莫名地产生了疏远。谨言意识到自己早已不像儿时那般单纯懵懂,他自觉心胸狭隘,不敢面对璟玉。

  谨言当然有理由恨他,但恨又有什么用呢?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,自己与王兄之间的惺惺相惜。来自于璟玉在太子的尊贵身份下,其实是和自己一样不被父亲关爱的可怜人。

  璟玉当然理解他疏远的原因,没有表示过任何,一直暗中给予他事业上的支持。杨谨言由于战功卓著,被国君封为喻南王。后来余敬之扳倒了兰惜当上御史,开始与喻南王密切接触,屡次拉拢他。谨言并没有拒绝与他的合作,直到后来,余敬之向他进言,欲助他抢夺太子王位,谨言却斩钉截铁地拒绝,表示对太子从无僭越之心。

  “臣知道,您和太子从小情深意厚。但是您没有异心,确定他也没有么?往后永远不会有么?”

  “太子品行高洁,你们没有资格恶意揣测他。”

  “他的为人臣何尝不知,但您同样是秉直之人,太子的城府和心智却比要您深得多。”

  “王兄是比我聪明睿智,这又如何证明他要算计于我?”

  “殿下现在毕竟年轻,将来您和您的父亲一样,总有一天要卷入王位之争。”

  “杨谨言和国君不一样。”

  “是不一样,国君强势,太子孱弱。将来太子即位,您自会成为他的心腹之患。”

  “放肆!太子待我情真意切,不可能害我。即使他害我,我也绝不会背叛他。”

  “你们是王族,并非寻常人家的兄弟,注定要迈入殊途。总有一天,还要你死我活。就像当年你们的父辈那样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您的父亲当年无心于争王,置身事外,可是他逃得了吗?若是没有王位,您将来的下场臣不便言说了。”

  “杨璟玉看起来温润似君子,与世无争。但在臣等看来,他和他的父王本质上是一类人。”

  “臣言尽于此,请您三思。”

  杨谨言咬紧牙关,怒瞪着余敬之,一言不发。

  经过兰氏一族的劫难,太子将自己关在深宫里,拒见任何人。在余敬之的推波助澜下,朝中讨伐他的声势日渐高涨,喻南王成为了众人眼中唯一的备选新君,名望远远压制太子。杨谨言不明白,他为什么要躲起来,为什么不肯面对自己。终于有一天,谨言无法克制地想要见他,带上了这多年来从不离身的佩剑,登门拜访太子府。

  只见杨璟玉坐在榻上读书,混沌的双眼看到自己总算起了些神色。他比上次见面又憔悴了很多,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狈。他放下书卷,依旧温柔地向自己打招呼。谨言忘记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他了,定定地向他走过去,问:“王兄,近来您发生了什么,为什么会这样,是身体不好么?”

  “身体尚好,无需担心,倒是你比之前瘦了好多。”

  见到他的这幅模样,杨谨言无法平静。自从璟玉被人讨伐,他没有一天不在痛苦中挣扎。

  “王兄…谨言只希望您能好好的,不愿与您相争。”

  杨璟玉宽慰地冲他一笑,说道:“没关系,谨言。人在这个世界上,很多都是身不由己。”

  谨言受够了内心的煎熬,他像个孩子一样,闹脾气似的说:“那王兄为什么不愿意振作?您是不想见到我吗!”

  璟玉摇了摇头,轻轻对他说:“谨言,我不想当国君。”

  “为…为什么?”杨谨言瞪大了双眼。他暗中攥紧了拳头,心里一阵风起云涌。

  璟玉双唇微启,似乎想要说什么,又不知如何向他解释,只是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。他的脸色唰地一黑,眼神中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,最终淹没了理智,莫名地竟说出一句:

  “王兄,我们决斗吧。”

  谨言的父亲因为王位之争才离开他们母子,他没办法这么轻松地看待这一切。他说这句话,无非是气急了,想打压一下对方。谁知璟玉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,失魂落魄一般,缓缓答了一句:

  “好。”

  三日后,是喻南王和太子的比试。这封战书很快传遍了朝野,于是选在了一个盛大的殿堂举行。文武百官都过来看热闹,毕竟这两人的对决,有着非比寻常的含义。国君也不得不前来观战,虽然他知道这将是他最丢人现眼的一次,心底无数次地骂道太子愚蠢。

  与骁勇善战的喻南王比拼武艺,自然十分不公平。但太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,想必是有所准备。众人期待他将如何出奇制胜,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。两人在擂台上对峙了并没有多久,太子就被挑飞了剑,跌坐在地上。就像众所周知的那样,太子并不会武功。

  杨璟玉在众人的议论下埋着头,脸色惨白,大口喘着气。对面杨谨言利落地将剑收起,俯视了他一眼,眼中并无得意,只有无尽的怒火。曾经两个少年永不背叛的诺言,仿佛在这片怒火中燃烧殆尽了。

  这场比试虽然并不精彩,却被所有人见证。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,没人敢在大庭广众下议论,毕竟关乎到国君的脸面。此事一出,国君因为当众蒙羞,气得三天都没上朝。之后关于对太子让位的讨论,也一发不可收拾了。

  与此同时,太子和喻南王至今没有再相见。

  “事已至此,就不必多言了。”柳伯道。

  璟玉淡淡地笑了一下。柳伯转身背起双手,小声叹了口气。“谨言这孩子,是我这当爹的对不起他。”

  “......不过,这样就已经够了。”

  杨璟玉见他神情缓和许多,问道:“您的真实身份,掌门清楚吗?”

  “当然。”柳伯答道:“我逃出王宫的最初颠沛流离,整日躲避官兵的追查,不知道该去哪里。是掌门发善心,才将我带上山收留。”

  “看来我们的际遇还有些相似。”

  柳伯哈哈大笑,仰天吟了句诗: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?”

  杨璟玉说:“不过我还挺为谨言感到惋惜。”

  “为何?”

  “在下见到清池的第一眼,觉得和谨言有些神似。而您对他的一片用心,如此就想明白了。”

  “是呀…”柳伯感慨道:“大概我潜意识里把这小子当成谨言了吧。”

  “收养清池那时,我才刚上山,自己都没站稳脚跟。但他的年纪和样貌与谨言相似,心里特别怜爱,就一直带在身边了。想着这大概是上天对我的弥补吧。每次看到他,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谨言。”

  杨璟玉识趣地说道:“今天您说的事,在下出了门不会告诉任何人。”

  “好。明日三门会谈,老夫会尽其所能,让你留在白鹤观。你就放心好了。”柳伯爽朗地笑了笑。“改日再邀你来寒舍,我们再弈一局。”

  棋盘上的黑白两子纵横交错,俨然布满了整个棋盘,但两人之间还尚未分出胜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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