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清池咬牙切齿道：“这什么知府….简直毫无人性。把病人扔出去，让他们自生自灭吗？”
说着扶起一个呼吸困难的老婆婆，让她倚在肩上。她形容枯槁，深陷的双目中充满了绝望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止呼吸。顾清池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。
“走吧，我们去找这里的知府，讨一个公道。”
“我们不是来收妖的吗？”荀芷幽疑惑道。
“那这一条条人命在眼前，就不管了吗？”顾清池攥紧了拳头，严厉地反问。“这知府荒诞无道，把病人们像死尸一样扔在这里不治。他们凭什么受到这种对待？”
“牺牲病患，是为不仁，却也是形势所迫。先王在位期间也闹过一次瘟疫，当时为了杜绝后患，用水淹了整座城，也都是些无辜百姓。妖瘟传染力极强，无法遏止，然孤邺衔接北部瓦隆族，又万万出不得乱子，知府才会出此下策。”杨璟玉平静地说道。
顾清池没有反驳，只用热烈如炬的目光直直看着杨璟玉，两人对视了一秒，杨璟玉条件反射般的避开视线。
在那一刻，顾清池从他的眼神中读到的除了理性，还有理性背后的凉薄，这让他悄悄有些失望。
他明知道杨璟玉说的没错。但他无法理解，为什么这些无辜的病人就活该被牺牲，为什么杨璟玉看到他们的痛苦毫不动容，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像傻子一样鸣愤，明明他在坚持正义的事。
空气中只剩下一片死寂，弥漫着腐臭和糜烂的味道。半晌，荀芷幽开口道：“小郎中，你怀中的那个婴儿已经死去多时了。你还要抱着吗？”
谢轻云一惊，赶忙去探他的脉搏，婴儿恬静地躺在怀里不哭不闹，好像沉沉睡去了。他的眼神黯然失色，双手将婴儿抱得更紧了些。
“无论如何，我们确实需要去找一趟知府。调查一下疫情的源头在哪。”荀芷幽说。
孤邺城的知府大人名叫石鹰，任职已经有十三年了。此人办事兢兢业业，公允公正，在百姓中口碑很好，是深受爱戴的父母官。
管理城中事务的同时，还要与驻扎边防的军队交接，输送军备。石鹰家对国君世代忠心，听说他的父亲和儿子都在与瓦隆族的战争中殉国。
在妖瘟席卷孤邺时，由石鹰主持大局，成功将其影响控制到最小，瓦隆族在城外暗中观察，始终不敢趁火打劫。
知府的门匾上挂着“清正廉洁”几个大字。三人在等候席上坐了半晌，终于石鹰穿着严肃的官服走了过来。
“抱歉。让几位道长久等了。”石鹰郑重其事地捋起长衫，在他们对面落座。
荀芷幽开始了例行盘问。“我们想知道，这妖瘟是何时而起，以及因何传播。”
石鹰答道：“据我所知，是在一月初八那天突然爆发的。妖瘟来得实在诡异，传染性很强，至于怎样传播，我们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。”
“本官拜托各位道长们，务必找到罪魁祸首，拯救孤邺城的无辜百姓。若是有需要尽管开口，本官会全力配合。”石鹰起身向他们深深行礼。
顾清池轻哼一声，冷不防说道：“呵，你也知道他们是无辜的生命。”
“大人放心，我们定竭尽全力。”荀芷幽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脚。“在一月初八妖瘟爆发前不久，都发生了什么？”
“一月初三，城墙上建立了一个新的烽火台。一月初四，城中百姓举行鱼市集会，买卖水产。一月初五，惠安寺建成了。一月初七，与周边城镇交流的贸易商队回来了。大概就这些。”
荀芷幽接着问：“惠安寺具体是干什么？”
石鹰说：“惠安寺是为往年那些在与瓦隆族的战争中殉国的士兵建成的，他们的家属会经常来寺里祭奠，供奉香火。寺里面大概有几百位烈士，我们以此来哀悼他们年轻而英勇的生命。”
“这些士兵死去多久了？”
“不太相同，围绕孤邺城周边的冲突一直都有。大多是一年前那场战争中去世的，远的也有几年前，近的就是今年。”
“一年前是发生了什么样的战争？”
“这个….”石鹰明显地有些迟疑。“当时爆发了一次规模较大的冲突。瓦隆人劫持了一支从孤邺出发的商队，杀人越货，引起很大的反响。以这个为导火索，后来全面开战。两败俱伤，我们共有一千多名士兵折损在里面。”
“多谢。我们会继续调查的。”荀芷幽觉得问完了，便结束了对话。
这知府表面上受人爱戴，是个衣冠楚楚的君子。背地里竟在干这种龌龊至极的勾当，果然人间的官吏大都如此。顾清池义愤填膺地想。
师父说过，枉死之人的怨念极深，很难进入轮回，而是在人间漫无目的地盘旋，最终化身为恶鬼。这石鹰干的都是有损阴德的事。
“道长小姐，请问这妖瘟，有治愈的方法么？”走出府邸后，杨璟玉问道。
“有是有。”荀芷幽思忖一番，娓娓道来：
“首先必须降服为首的妖祸。其次，需要药引。我方才查看过病人的情况，他们中的是热毒，不是普通的瘟疫，需要芦根，天花粉，土茯苓混合，以白薇为引，还有最重要的一味，雪山白莲。”
顾清池有些震惊。不得不感叹，她竟然能在那么短时间的观察里就找到症结，并且在脑中就配好了药方。这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，荀芷幽在轩武门，必然是个数一数二的制毒高手。
“然而雪山白莲不是寻常的药引，只能由仙气供养。十分稀有，多开在常年积雪的山上，由神兽把守着。”
“谢道长。”
顾清池觉得不太对劲。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“谢轻云….那个小郎中，他也感染了妖瘟。如果不管的话，大概会死吧。”
天天伴在一堆病人中间，会被感染也是情有可原。顾清池依然追问：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杨璟玉顿了顿，解释道：“由于赤狰的影响，在下从小便能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。比如在人体内，有气血，灵力，情绪，等等看不见的东西….小时候觉得阴森可怖，长大后才知道它们是什么。”
“有意思，嘿嘿。”荀芷幽嬉笑着插嘴。
“所以，你想去找齐这些药引，报答他的救命之恩？”顾清池咬着唇质问，因为他知道，杨璟玉并不是有多同情那些无辜的生命，只是无法接受欠下别人的救命之恩罢了。他与人相处时温柔亲切，本性却是个高傲的无情之人。
杨璟玉轻轻点了点头，一声不响地离开了，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。
事已至此，他们不得不继续执行任务。但要说顾清池的心里不担心他，那是不可能的。
杨璟玉那么孱弱多病，又是个不会法术的凡人，要怎么去找这传说中的雪山白莲？况且他这次下山的借口，本来就是协助杨璟玉。
但现在人已经走远了，他必须以大局为重，不可能去找他回来。想到这，顾清池感觉浑身无力，心中一阵怅然若失。
“殿下这细皮嫩肉，不会成为猛兽的盘中餐吧。可惜可惜。”荀芷幽说：“他看起来很容易死的样子。”
“你别咒人家！”顾清池狠狠道：“杨璟玉一定会平安回来的！”毕竟，他可是当今国君的独子，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事要做，怎么可能在这里夭折。
“嘿嘿，那就祝他吉人自有天相啦。”
荀芷幽带着顾清池来到惠安寺继续调查。
“要靠我们自己揽取信息了。”荀芷幽认为，眼前还少了些什么，要从市井入手，尽量多盘出些线索。
顾清池心领神会，他踱着步，扫视了一圈，最终找上了一位看上去有些年纪的流浪汉，他似乎经常在这周围行乞。
顾清池上前打起招呼：“老伯，我是准备去惠安寺祭奠的香客，能向您打听些事情么？”
流浪汉憨厚地冲他一笑，似乎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。“外地的小伙子，你想知道什么？”
“你们知府为何要建这座寺？”
流浪汉答：“为了祭奠一年前在战争中死去的英灵啊。当时是损伤最惨重的一次，不仅驻守的士兵，很多志愿保家卫国的百姓也永远留在这沙场了。连全尸都没有，寺堂里面装的都是骨灰盒，或者战士的遗物。”
“那你们知府应该也参战了吧？”
“知府大人？没有。我们知府并不懂军事，但他的儿子去年可是参加了的。”
“他的儿子？”
“是啊。那是知府大人的独子，才十八岁，正是一腔热血的年纪，知府大人怕他在战场上丧命，死活不让他参战。可他背着父亲偷偷混进了军队，后来被瓦隆人俘虏。”
“瓦隆人在城墙下以他的儿子为要挟叫嚣，逼知府大人打开城门。知府大人爱子心切，无奈城中还有几千名无辜百姓。为了保护百姓，他亲眼目睹瓦隆人将他的儿子扒皮剔骨。”
嘶….顾清池听到这里，心里一阵恶寒。
“知府大人悲痛欲绝，战争结束后就建了这座寺庙，里面也摆了他儿子生前用过的马鞍。老夫的儿子也一样，在这里面长眠了。”流浪汉长叹一声。“但自从妖瘟爆发后，这里的香火也不似以前那么旺。”
顾清池看着眼前这位佝偻的老汉，不禁心生悲悯。他握起老汉粗糙不堪的手，将随身的所有银两悄悄放进了他的衣袋。“谢谢您，老伯。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，您在这惠安寺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么？”
流浪汉咧开嘴笑了笑。“倒是没有。小伙子，你们是道长吧？这座庙里应该压着很多怨灵，但老夫看不见。你们可要小心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