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身为太子，这其中的利害你还不能明辨？”
国君的语气冷淡中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。“如今兰家已经彻底倾覆，那些臣子整天揪着你和兰氏长女的旧情不放，你还要装作不知吗？”
杨璟玉不知是装傻，还是故意答非所问。他的眼神像潭漆黑的死水，再惊不起一丝波澜。
“父皇说得没错，人死就再也不能复生了。”
国君并不想与他周旋，直截了当道：“明日上朝寡人会向文武百官声明，你和兰琴只是恰好都在宫里长大，并没有任何渊源。然后你出来作证，彻底打消他们的疑虑。”
杨璟玉摇了摇头，作揖道：“恕儿臣无法领命。”
“寡人知道，你们是青梅竹马，情深谊厚。然而事态已经逆转，况且此一时彼一时，与罪臣族裔有染，你的前程随时会毁于一旦。”
“父王，兰琴是儿臣唯一的姐姐。”
“您可以让儿臣与她永远分离，甚至接受她的离世，但让儿臣否认与她之间的感情，无论如何也做不到。”杨璟玉一转平日温软的语气，变得坚实而充满力量。
“愚钝！”国君嗔怒道：“你执着于这些言语毫无意义，只与自己过不去罢了。成大事者，何顾儿女情长？”
“儿臣只执着于自己的内心。”
国君冷笑一声，转过身不屑于再看他。“你所谓的内心，算个什么东西？栽培了你这么多年，活到今天竟然还如此痴傻。杨璟玉，你令寡人好生失望。”
杨璟玉平淡地答复道：“儿臣本就不需要他人的认可。”
这个国家没有人敢如此公然违抗国君的命令，见他这般淡然自若，国君方知杨璟玉以谦卑示人，其实内心和他一样，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。
“你好大的胆子，寡人倒要问问许太傅，到底是如何教出你这个离经叛道的逆子。”
杨璟玉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，并不是为兰氏家族的冤情。已经过去的事，在父皇面前争辩没有任何意义。如果可以，他甚至不想与父皇有任何深入的交流。但他终究没能忍住，像内心深处有一股积蓄多年的感情正喷薄而出。
“离经叛道，先人所言之道，都是正确的么？您的世界里，何谓之道？尽是一些玩弄权术的政客虚构出来的罢了。您作为这套法则中的优胜者也是受害者。表面强大，内心残缺，是天底下最空虚的人。”
国君怔住了，他似乎目睹眼前的人，正第一次，极其晦涩地展露出獠牙。权威被挑战，如同触碰到一根敏感的神经，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。
气氛中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。
杨璟玉又道：“名利场上的胜负，勾心斗角的把戏，儿臣看腻了，并且深知您囹圄其中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悲之人，如果您对子嗣尚存一丝爱护，请不要让儿臣成为精致又利己的一副空壳。”
国君愤然离席，缓缓走到杨璟玉跟前，居高临下地俯视他，大殿中弥漫着冰冷的杀气。杨璟玉匍匐在地上，深深埋着头。在意识到自己说的那些话之后，他已经做好了被赐死的准备。
谁知国君扬起手中的权杖，狠狠在他的背上抽了三鞭。这权杖足有三尺长，全部由青铜制成，重二十斤。
杖责落在身上时，杨璟玉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震荡，差点吐出血来。
“寡人没时间和你废话，明天的事你必须出席。”国君并不想回应他方才说的一番怪诞之词，而是赤裸裸地展开威胁。
杨璟玉咳嗽了两声，他的背疼得颤抖不已。却斩钉截铁地回应：
“儿臣做不到。”
没有意外，等待他的是一场无情的鞭笞。面对杨璟玉孱弱的身躯，国君下手并没有心软，而是用全身力气在击打。一下，两下，三下.....杨璟玉失去了呼吸的能力，感觉后背不堪重负，身体愈来愈沉，支撑的双臂再也没有知觉，十杖过后，他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，体内的每个细胞都痛苦得扭曲起来。
“你知道和寡人作对的下场。”这似乎是最终的宣告。
“儿臣做不到。”
话音刚落，接着是一顿更加残酷的暴打。十杖，二十杖，杨璟玉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。
两旁的侍卫再也忍不住，纷纷上前想要拦住国君。平日鞭刑三十，都足以要人性命，更何况这实心的铜杖，国君这是要活活打死太子！
杨璟玉被打得贴在地上，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，他的身下吐了很多血。看着血渍像盛放的花朵在地毯上热烈地绽开，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恍惚。
区区皮肉，和那蚕食自己多年的噬魂之苦比起来，又算什么呢？
索性来得猛烈些，再猛烈些。只有痛苦才能让他解脱，让他知道自己还清楚地活着，而活着也是对其身心无穷无尽的拷打。他好想休息，哪怕只有片刻的抽离。
不知不觉，他在血渍上看到了姐姐的笑容，这是他日夜思念的最亲爱的人。在飘忽的梦里，姐姐拥抱了自己，一如往常地说：“璟玉，你一定要幸福呀。”
他用力咬住了唇，紧闭的双眼中含着晶莹的泪。
“殿下，醒醒！您没事吧？”
”殿下！！”
杨璟玉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唤，他吃力地睁开双眼。迷迷糊糊看见有人正凑到自己的脸上观察，形色担忧。
他的目光逐渐聚焦，这张脸好熟悉，不正是谢轻云吗？
“殿下…您终于醒了。”谢轻云长舒一口气，欣喜道。
杨璟玉发现自己正汗水淋漓地躺在床上，不知睡了多久，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。
“您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。刚进来换药，见您一直在奋力挣扎，很痛苦的样子。说着‘救救我’之类的，大概是梦魇了，才赶紧把您叫醒。“
梦魇啊…..也不是第一次了。杨璟玉注意到自己的脸庞湿润，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，连忙用手拂去。连枕巾也濡湿了一大片。如此失态的模样，赤裸裸暴露在他人面前，让他觉得有些难看。尴尬道：
“感谢神医，在下又欠你一条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