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个月之后
秋日肃杀的气息将木屋包裹住,雾气中的木屋就像漂浮在空中一般,随时会飞走,或是落地。
离安推开门,屋外大雾弥漫。奶白色的雾气像是在外等待了一夜的饥民,一见她开门,便铺天盖地地全部涌了进来。一见那如狼似虎地架势,她吓得连忙关上了门。
她那动作,就好像在外碰到了百鬼夜行一样。看得她背后正在收拾碗筷的秦连昭咯咯直笑:“安儿啊,不就是下雾了么?用得着这样?”
她回身朝他做了个鬼脸,吐吐舌头,疑惑到:“唔,你还要出去么今天?上山砍柴的都不会来了吧?”
一提起砍柴的,他就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男人眼睛都挖掉,剁烂,炖汤。
自打逃出乾安,他就按照之前跟卫家骏约定的,一路火急火燎地往卫家骏在青悠的老住处去。路上不知道被沈百川派出的黑衣刺客劫了多少次。若不是她很乖,只待在车里,而且还有暗卫在,或许卫家骏再见他们就都是尸体了。
就算是这样,他腿上还是中了一箭。那些个黑衣刺客的刀剑上都有蚀骨毒,一刀砍在树上树都会枯死,何况他又不是铁人。
还好中箭的时候离青悠已经不远,勉勉强强撑了两天没让她发现异样,在城里找了个靠谱的大夫治了下,又匆匆往山里赶。
在青悠山里住下来,才躲过了沈百川的追杀。起码吕良出兵收复青悠之前,就算他沈百川再嚣张,也是不敢贸然来冗涎地界闹事儿的。
安顿下来之后,秦连昭便谴了暗卫回乾安那边去帮助卫家骏脱身,自己跟离安在这儿住了下来。
离安刚开始跟他闹,哭着打他,说他白眼狼,就这么丢下卫家骏。他也气,就跟她吵,说她在卫家骏身边呆了一年多就变心,以前说过的都当戏话,自己根本就没在她心里留下过。每每这种争吵都以两人为了谁更在意谁而吵得面红耳赤收场,结局当然是偏离了主题并且不愉快的。
后来她自己觉得没意思,就很少再提,就算提,也坚决不跟他吵。只要他有吵的意思,她就抱胸转头不再理他。
住了半个多月,离安开始闲得要淡出鸟来了。秦连昭还在偷偷翻卫家骏留在这里的医书,在山里寻找草药,或是下山去买,有时还会跟山里的老乡换,总之是开始偷偷摸摸煮药治伤。
一个多月之后,秦连昭治好了腿伤,也开始闲得要淡出鸟来了。
于是两个天天闲得要淡出鸟来了的家伙,开始琢磨怎样能让生活更有意义。
起码……别再淡出鸟来了。
最后,离安筒子提出“不如我们开个茶馆,山里砍柴的总会来歇脚,不收钱都成。”的方案,秦连昭筒子同意了。然后他后悔了。
最初是没几个人的,后来么……不知是因为这里的茶调的实在太好,还是老板娘太漂亮,人越来越多,越来越多。甚至还有叫一碗茶,在这儿从早坐到晚的,那个眼珠子呀,就在老板娘身上转悠了。
你问为什么只看老板娘?其实最开始也有富家小姐来看老板的,但是这里的山路十八弯啊十九弯啊二十弯,走一次绝不想下一次了,所以体弱多病娇贵的不得了的大小姐们再也不来了。
老板娘是谁?老板娘还能是谁,不就是秦连昭的宝贝离安么。
所以说,作为老板的秦连昭大将军,都要烦死那帮天天闲的蛋疼来看他家安儿的男人了。
“嗯……要出去,还有点事要办。”他笑了笑,舀了瓢水,慢慢刷着碗上的饭粒。最后一次药,还缺一味。虽然说书上写着有没有都无关紧要,但还是去寻了一并煮上的好,他还是去城里的药铺看看比较稳妥。
她忽然扑到他身上,紧紧抱住他的腰,沉着声音问:“要去哪,去多久?”
他回头看着她眸子里像是被凝结住的光,轻声开口:“就一会儿,一个时辰我就回来。”
“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……带着我……不想你走太远……”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个时辰,她忽然怕起来。万一他要是有个什么事,那她要怎么办?
听着她的声音里染着浓浓的哭腔,他心下一紧,擦干了手,回身抱住她,“今天雾太大,怕你会摔着,别这样好么?我不会走太远,也不会丢下你。”他替她拨开唇角的发,抚上她的面颊,声音柔得腻人:“我的安儿这么可爱,我怎么舍得丢下呢不是?”
“嗯……”她抱住他的腰,脸贴在他胸前,哼唧了好久,不依不饶:“我不要,我就是要跟着你……”
“安儿,”他捧起她的脸,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,说:“你是我的,无论谁都抢不走。”
她忽然红了脸,低下头,默默念着:“你是我的……”
“是啊,”他暗暗笑到,“我也是你的。”
“那,骏,是谁的?”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般,抓着他的衣领,踮起脚尖,急切地问到:“骏是谁的?”
他愣了愣,整个人脸色都变了。
卫家骏……
他……是谁的?
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的。可是她突然问起这个已有一个多月没提过的名字,表示什么?
“他……”他忽然翻脸:“我怎么知道他是谁的?!”
她却像是没有觉察到他生气一样,自言自语到:“他是……我的么?”
他忽然就火了。他捏住她的下巴,恶狠狠地问:“离安,你说什么。”
她似乎是刚从迷茫中脱离出来的样子,全身一震,清醒过来:“我说了什么……”
下意识地,看见她茫然的表情,他就忍不住扣住她的后脑勺,狠狠吻下去。
她根本不知所以,然后就被他这样粗暴地对待……
“秦连昭!#@~%*$¥^&……”她被气得就差骂娘了。
他还是舍不得她痛啊,慢慢放开她的下唇,他喘着粗气看着同样缺氧的她,不说话。
“我刚才说什么了,值得你这样对我?!”她抹去嘴角的银丝,抬头,看着同样满脸怒气的他。
他愣了下。合着刚才她是走神了么……可是走着神,下意识说出那样的话,从心里就认定了的话……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为什么而痛的了。“你问我,骏是谁的。”他垂下眼,声音轻的几乎不可闻:“你还说,他是你的么?”
她忽然说不出话来。
外面开始下雨,由最初微不可闻的“沙沙”细雨,渐渐转成“哗啦哗啦”的暴雨。地处南方的青悠冬季不会下雪,可寒冷刺骨的冬雨却丝丝渗透入骨,令人胆寒心惊。
可就是这样的凉意,渐渐漫过心脏,让她,和他,落入无边的黑暗和寂静。
谁都不说话,谁都不敢说,谁也都不能说。
就那么一直僵持着,直到她抬眸,不经意间瞥见他凌乱的发丝中一根根异常明显的白发……
“连昭……你的头发……”她忽然崩溃一般捂住嘴巴蹲下身子,“呜呜”地哭起来: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
他哪舍得看见她这样,连忙蹲下搂住她的肩,急声问到:“我的头发怎么了?”
“白了……头发……白了啊……”她看着他,眼泪便“哗哗”地往下流,止都止不住。
他原本绸缎一样的泼墨黑发,如今却变得斑驳苍苍,甚至有些花白。他到底,为她付出了多少心血,隐瞒了她多少艰辛困苦……为什么她之前没有发现,为什么她没有发现……
她的自责忽然演变得极端起来。她跪倒在地上,抱着头歪向一边,不断哆嗦抽泣,无论他怎么劝都无济于事。
“安儿,安儿你听我讲,不怪你,跟你没关系,真的……”他已经急得要把头发都揪下来了,整个人都毛了。“没你的事,真的跟你没关系。是我最近吃的药里有那么一味,吃的时间长了头发就会褪色,真的跟你没关系啊!”
他深知她的脾性,知道她那脾气一上来,谁都别想安生。可这事儿的起因似乎也不是错在他的啊!好吧好吧,认那些没有的过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,认了也不会死更不会怀孕,他就索性把错都揽下来好了。可现在她在他怀里颤抖得厉害,甚至紧抱着他的她都有些微微颤抖,他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。
……
雾再次从山脚摸了上来,弥漫在山间,浓浓的白色足以让熟知山路的人也晕头转向困在山里。
这样的雾已经漫了四五天有余,而山间茶馆也休业了四五天。
秦连昭也算是怕了离安。那天她一直哭到晚上,一直只重复“你的头发白了,对不起,对不起”这几个字,听到最后,饶是非常有耐心惯着她的他也烦了。终于在他耗尽耐心的时候,她……睡着了。
安抚了好几天,她才恢复正常状态。他也默默放弃了最后一次药,生怕再长出白发吓到她。
他说的也不是完全对。他那一头起码有小半成的白发,其中只有那么一丢丢是因为药物作用,剩下的,可能也就是操劳过度才长的吧。
可这又有什么呢?
为了她,这世上有什么不可以做呢。
就算全世界都不喜欢她,那他与世界为敌也不是不可以。
且这也不是世界,仅仅只是几根白发而已。为她,就算全白了发他也无半句怨言。
因为,他是她的,她也是他的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