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吴熙回来时,凤奕早已歪着脑袋靠在柳树上睡着了,月白的衣摆在地上铺开,零星落了几点花瓣。
吴熙轻步靠近,眯眼打量他一下,正欲将他抱起来,那双乌黑的桃花眼却猛地睁开,带着一阵迷茫和不安,怔怔瞪着吴熙。
“怎么了?”吴熙也吓了一跳。
凤奕微微张开嘴,两只手不由自主地绞在一起,却仍是瞪着他不说话。
“十七?”吴熙察觉异样,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,谁知一拍之下凤奕浑身一颤,如回魂般猛吸一口气,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吓人。
“十七!”吴熙立即搭上他的脉门,只觉心跳过快,并无其他异常。
凤奕紧紧攥着衣袖,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,一边惊恐又焦急地叫道:“师父……师父……”
吴熙一把将他揽入怀中,声音低沉平和:“十七,别怕,我在这里。”
怀中人的喘息渐渐平稳,身子也不再颤抖,缓缓抬起头,漆黑的眼眸却依旧充满恐惧,盈着一层亮亮的水光:“师兄,我梦见……师父,师父他……”
“别怕,只是做梦。”吴熙在他额上吻了一下,又轻柔地抚摸他的脊背。
“但这个梦很真!”凤奕急道,“我梦见一轮红色的月亮,把冬临院映得血红血红的,莫淙师叔跪在长生殿前哭,哭得好伤心……他身边,莫啸师父他……师父他……”
吴熙心头一跳,见十七就欲落泪,急忙又安抚道:“不会的,师父就快修成仙身,法力无边,没人伤得了他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放心,我已经传书回去了,如果师父师叔有难,一定会书信告知我。”
“我不放心!”凤奕抓住他的两臂,蹙额道,“必须传信给殊风师父,让他叫我外公去雪山守着,能伤到师父的妖物一定很厉害,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!”
吴熙点点头,却又一愣:“妖物?你梦见的是妖物吗?”
“我没看见,但是听见很多声音,像是妖怪的嘶号……”
凤奕认真回忆了一下,忽然想到什么,一脸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,还未开口,吴熙已经道出了同样的想法:“我记得东方启来凡界的缘由,是领师命前来查看御灵三坛,昆仑山的神魔坛,冬临雪山的仙妖坛,烟雨丘的人鬼坛,一定是其中发生了变故。”
“必须告诉师父!”凤奕斩钉截铁道,“麻烦师兄再去一次七星馆,最好让莫尘师叔也知道这些,若真发生变故,他应该能帮师父一把。”
吴熙应了声,转身欲走,凤奕又叫道:“你就说这些全是东方启告诉你的,神仙说的话,他怎么也会信上一大半。”
吴熙定住脚,回头沉着一笑:“十七,你安心,师父一定不会有事。”
那一瞬的回眸静如水,深如潭,凤奕呆了呆,方才的焦急和惶恐忽然就沉入海底,销声匿迹,心里跟着变得平静柔和,却多了一丝悸动和依恋。
目送他出门离去,身后忽然传来夏莹的声音:“师弟……”
凤奕急忙收敛眼中的慕意,回过身,见夏莹站在花厅的屋檐下,身姿娉婷,脸上神色却异常古怪,仿佛惊讶中夹杂恼怒,眼眶微微发红,目光又有些茫然。
“啊,夏师姐。”凤奕刚上前一步,忽觉不妙,眼珠子飞快游移一圈,虚声问道:“你不是卧床休息了吗,这么快就醒了?”
夏莹却反问道:“吴熙一直……对你那般宠溺吗?”
凤奕眼角一跳,心知师姐一定是看见了吴熙抱着自己安抚的那一幕,连忙“哈哈哈”地笑了几声,故作无奈道:“师兄一直拿我当娃娃宠,我都十六了啊,师姐,你有空一定得说说他!”
“可他对你……”夏莹一想起吴熙看他的眼神,心中蓦然变得冰冷。
女子的心思总归比较细腻,尤其是对心上人,一颦一笑都看在眼里。吴熙是如何凝视小十七的,她这个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,那是只有对爱慕之人才会流露的眼神,温柔深情,恨不得将对方含进嘴里。
难道……小师弟还不曾察觉?
夏莹狐疑地望着他,心念迅速一转,垂眸道:“是啊,十七已经不是娃娃了,吴熙再那么宠下去,会叫旁人误会的。”
“就是就是。”凤奕一面附和一面走到她身边,嘻嘻笑道,“估计师兄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,毕竟惯了我十年呢,是顽疾!”
夏莹轻笑一下,转而道:“你们方才议论的事情,和师父有关吗?”
“嗯,”凤奕坦然道,“我担心雪山的仙妖坛会出事,叫师兄传信知会一声。”
“那可不是小事,如若需要,我便传书给各个师弟师妹们,叫大家回去帮忙。”
凤奕眸光一闪,惊讶道:“你知道他们都在哪?”
夏莹颔首一笑,信步走进花厅,从茶几的小木屉中取出一本册子,“除了你和吴熙,其他人都在了。我一个人在帝都无聊得紧,当然要把同门揪出来,陪我书信消遣。”
凤奕激动地接过册子,翻开一瞧,果然所有师兄师姐的名字和住址都在上面,娟秀的小楷字字含情,行行是念。
夏莹瞧着他喜悦的神情,轻轻道:“你若喜欢便拿着罢,说不定用得到。”
凤奕惊喜地眨了眨眼:“真的?那你怎么写信啊?”
“再抄一本不就得了。”夏莹微微一哂,忽而故作神秘地凑到他耳边,“不过,师姐要请你帮个忙,你可不能推拒。”
凤奕立即拍着胸脯道:“你尽管开口!”
“我想请你把这个交给吴熙。”夏莹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,更准确地说,是半块。玉质浅青,红色流苏就如月老手中丝丝缕缕的红线。
凤奕一呆,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。
“这是我去姻缘庙求来的,男女各执一半,合起来是阴阳图,寄寓阴阳轮回,永世相随。”夏莹脸上浮起一抹羞色,低声问道,“你肯不肯帮我?”
“师姐……为何不亲自送?”
“不行,我已经没力气再承受他的托辞了,你知道我的心意,我害怕……”话到一半,她幽幽叹了口气,语调的哀婉更显面容憔悴,可眼中却隐含期待,这种矛盾的神情,落在凤奕眼里,就变成十足的执着与痴情,不由微微发怵。
支吾了片刻,凤奕摇头道:“我不想帮你,你自己去送。”
夏莹本以为他会答应,被这么一拒,方才的怀疑忽然变得深刻,面色也十分惊诧。
凤奕垂下眼不敢看她,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恼意,直言道:“十七觉得爱就是爱,不爱就是不爱,无论男女,都该敢爱敢恨,不为情所困,更不该累及他人。”
一番言辞颇为冷冽,夏莹一怔,缓了半晌才讷讷吐出一句:“你觉得我累及你了吗?”
“对,”凤奕心一横,干脆闭着眼睛道,“我不想辜负你,也不想为难师兄,更不想当红娘媒婆,所以很为难,被你牵累了!”
花厅内静了片刻,夏莹突然“噗嗤”一声笑起来。
凤奕本以为她要生气,见状不由愣住,鼓起腮帮问道:“师姐在笑话我吗?”
“不不,你说得没错,喜欢就是喜欢,我既然明白自己所想,就该尽一切努力才是。”夏莹笑得面色绯红,眼中却出现前所未有的释然,“想来,面对吴熙这样呆板木讷的人,我更不该优柔寡断。”
凤奕惊得险些跳起来,正欲大喊一句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”,夏莹已经停了笑声,眉目清明的望着他:“师弟,我该多向你学习才是。”